昏睡

［绘梨衣｜路绘｜蒙太奇片段］

去年九月的东西，才想起来该屯上乐乎。

    那时候，无论她怎么睁大眼睛，视线里存在的风景，也仅有一堵白色天花板。无法动弹。 但是，“哥哥”和“家主”会来探视，与医生护士的表情区分，让她盼望两个人的到来。 好温柔，很美好，她默默地想着，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冰凉的，皮肤深处却滚烫，大概那些长长的导管起了作用，也好像记事起就一直这样。于是她在半梦半醒中犯着迷糊，想要很认真地眨眼睛，来表达这突如其来的喜悦。

     外面有一个大世界，可是不了解。她下了决心，要稍微地听一些话，去换取偷偷出逃的机会。虽然也曾努力地想发出声音，但是一切的腹稿都会消失在出口前。之后她得到了越来越多的礼物，在人物交流的光盘中，女孩逐渐明白了哑巴的概念。很勉强地才能听懂，但也足够了。她这时候会比较沮丧，就扯着长长的裙摆，执意要将玩具们围出一个圈来。她坦然地坐在中央，放弃端正的坐姿，向前趴靠下去，从绵延的褶皱望出来，再大张双臂，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搂在怀里。她习惯这样和自己玩，在重复看了无数遍动画片以后，她开始想要一个朋友了。

     好像有一点贪心，但是有人抱过她，就像她搂住小玩偶那样用力。会是朋友吗？她把小小方方的日记本放在枕头边，像以往所有独自渡过的夜晚一样，乖巧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。但她出神地凝望天花板，眼睛里跳动着光。一瞬间，女孩突然想起很早以前也总是这样往上看，只是这里不是“病房”，不是一片的白色。软绵绵的熏香中，她注视着木头的纹路，从层层的思绪中毫不费力地揪出始作俑者，又想，虽然很听话了，可是自己并没有使用“力量”杀死“他”，会是朋友吧。

     手中握着一罐温热的咖啡，但她本来想喝漂亮女孩代言的橙汁。细密的雨帘挂在身上，铺天盖地的大风涌上楼顶，又像小时候那样冷了。女孩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，好奇地俯视这座雨帘中的城市。那么多盏灯火，那么多不同颜色的光，他们顺着流水追逐着人流，鸣笛和吵闹都离得好近。这些全都新奇又神秘，在咖啡的热度中被卷裹了不可名状的情愫，缓缓地塞进躯体中柔软的地方。白色的雾气轻轻抬升起来，在雨流中冲撞得七零八落，只勉强遮住了眼前的小块视线。尽管如此、啊…这个世界，模糊起来也很漂亮。

     无论男孩摆着怎样的呆瓜脸，女孩始终都安静地坐在小垫子上，既不说话，也不哭闹。瑰丽的眼睛大而空洞，窗外云朵来去的痕迹，眼瞳里像捕捉到白鸟迎风举翼。天是蓝色的，远处是金色的，整个飘窗都流转着风，因为城市的尽头是一团火。火。她回过头去，向新朋友展示本子上新的字迹，因为饿了，所以要吃炒饭，她觉得五目炒饭也有火的味道，她很满足，觉得自己就是喜欢温暖的东西。

     不太习惯高跟鞋，起初踩得摇摇晃晃，但是她很聪明，很快就掌握了平衡的技巧。也许是爱美的闸门突然间被打开了，好早之前停在路口时，过往行人投向的目光，又轻飘飘落回她心里。女孩不断地试穿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衣裙，在镜子前提着裙摆来回转悠，又不断地将视线挪去远处。和“人”相比，自己是不同的，这是很早之前明白的真相。不只是哑巴的缘故，她有时候隐隐地觉得，自己该是会说话的，只是具备了某种力量，只能被迫切断沟通外界的渠道。而在这个崭新的、奇妙的、不再那么神秘的世界里，发生在动画片里的故事突然拉开了序幕，她在这个瞬间下了决心，此前从没有诞生过这样的念头：偶尔违背哥哥的意愿也没什么不好，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抓住机会，能够和Sakura翘家出来玩，是以前完全不敢想的事。

     长街上挂着无数的纸灯笼，原本零星的光火在黑夜中大片大片地散着暖意，而刚刚的火炉已经灭在身后了。想着面颊不同的行人在短暂的交集后分开，风铃在不断产生别离的门口轻轻晃动，她觉得头又有点昏，鳞片在后背缓缓开合的感觉更强烈了。每一寸皮肤内层都滚动着撕咬的痛觉，还有血管里爆裂的噼啪声需要忍耐。无数个冬夜中回响的梦境，那一艘船…那个笑声，像潮水一般涌来了。但她实在不想停下追逐的步伐。也不知道sakura怎么会走得那么匆忙，但她觉得这样真是很快乐的，比以前冷冰冰的房间要好很多，一切的一切都很值得。她忽然有种隐隐的预感了，所以抵住鞋后跟，顿在原地借由休息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，又借着点点的灯火，从上到下，用视线打磨男孩前去的柔软轮廓，最后一点一点挪回自己脚下，再踢走了很多颗小石子。

    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，就快要飞起来了。而她也确实飞起来了，她那么轻，就像一缕快要被吹散的烟，就算飘起来也没有什么声音，整个身体都好像没有力气。她停止了漫无边际的回想，垂下眼睛，安静而从容地审视青灰色的大地。一层一层粘稠的血液都凝固了，各样熟悉的脸倒在血泊中，好像相约经历过一场噩梦，不同的武器切过胸口，斩开人世间与这里最深刻的联系，所有生命的迹象都停滞在毁灭的一瞬间，各式各样的表情显露，没来由地让人难过。这是什么故事吗？所有的情节都记不清了，为什么呢？她觉得自己该困惑的，可是不安和惊慌都无声地远走了，就像很早之前就不该存在。漫天的光芒都洒落下来，缓慢地，暖意也几乎要渗透进血液里了。她模糊地想，风也好温柔，今后可以一点一点地记录下来，把这些全都告诉sakura。

     真想早一点见到他。